24 4月, 2016

【刀劍亂舞】為死而生【三日小狐】

三日月為人類,小狐丸為機器人的設定。
謝謝摳米提供我設定。

耗費了將近兩個月,斷斷續續地終於完稿了。
建議搭配BGM→Lana Del Rey《Born to die》






一切都是從三条宗近開始。
「三条宗近創造了你。」三日月宗近的雙眸閃爍異色的光芒,海色的潮藍吞噬繁星,將小狐丸的身姿一同納入廣闊的溫柔。「也因此我們相遇。」
「他將他的名字刻在你的胸膛左側,希望你不會忘了他。」

小狐丸下意識地摸向胸口,他的手從鎖骨下滑,在胸前找到了三条宗近的浮刻。
「三条宗近。」那是小狐丸第一次開口說話,那同時也是他第一個納入記憶體中的名字。
小狐丸的食指來來回回地撫摸三条宗近的名字,然而卻無法在心中擦出熟悉的刺熱火光。
「三条宗近。」他喃喃地又重複了一次,接著他把視線轉向三日月宗近,「但你不是他。」
三日月宗近省略了回應。他凝視小狐丸的紅色眼球,那般豔麗的紅總能使他聯想到紅寶石的璀璨,如今他望著那對缺乏人性的魅紅,竟覺得那是來自血與火共舞的最高傑作。
三日月宗近伸手,指腹擦過對方的顴骨及頷頰,「我是三日月宗近,」他稍作停頓,指尖依向對方的眼眶輕輕描繪,「是與你相互陪伴的對象。」
小狐丸的唇瓣開闔,卻馬上打消念頭,話語剛湊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我們存在的每分每秒,都是仰賴時間沙漏的賜予,是停不下來的倒數計時,是將自身推往死亡的自毀行動。」三日月宗近頓了一下,又道:「但身為機器人的你,又怎麼能體會呢?」
他與小狐丸對視的眸光轉而朦朧,彷彿一陣大霧將他環繞,而孤寂則使他埋沒。小狐丸企圖望穿對方的眼眸,參透三日月宗近的文字遊戲,只可惜當時的他並未能完全理解對方。






三日月宗近粗莽地從大門跌了進來。
濁重的吐息攙和烈酒的酣香以及細碎的醉語,三日月宗近的唇齒恍惚顫抖,雙頰與眼眉推擠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醉了。」小狐丸坐在沙發上看他。
三日月宗近將頭垂得低,幾乎把鼻尖貼到地毯上了,他用力抿住乾裂的嘴唇,接著以唾液潤濕,然後發出一聲不忙不迭的哀嘆。
「三日月。」
三日月宗近沒有理他,而是甩開手中的酒瓶,玻璃酒瓶砸在地毯上,應合一擊悶響碎裂成散,瓶內的威士忌漫進地毯。
把本先的靛色沉得更黑,並毫無邊際地擴開。三日月宗近就著暈色的黃光下看,低笑說有座使人醉生夢死的湖淹了起來。

三日月宗近的手撐在沙發背上,嚐試拉直麻痺的身軀,然而酒精給他的遠比輕率飲酒的決定更加沉重,小狐丸看著三日月宗近的手肘擦開皮質沙發套,連肘帶人又滑了下去。
小狐丸起身走到他身邊,蹲下身,把臉湊向三日月宗近的側顏。
三日月宗近面向地板,鬢髮沿著頷線散落而下,小狐丸看不見他的臉,但他清楚看見三日月宗近的胸膛抽緊,鎖骨起伏,伴隨一聲小嗝釋開繃縮的壓抑。

酒味自他的唇角涎散而開。
「小狐,」三日月宗近的舌尖舔舔嘴角,「我親愛的小狐,」他突然停下來,像是在等待。
「我的嘴裡有酒臭嗎?」不等小狐丸開口,他又開口問。
小狐丸緩緩地眨眼,「機器人能判斷事物的好壞及美醜,但這一切都是電腦運行公式演算後所得出的結論。」
三日月宗近抬頭看他,眼中的大海不再有藍,而是映入夜色,依偎星芒閃爍憐憫。機器人沒有主觀意志,因為機器人沒有心,他在心底補上那些小狐丸未說出口的回答,不禁覺得自己的玩笑有些惡劣,可又想到小狐丸避重就輕的答覆,簡直如人類一般狡猾。

小狐丸伸手拉起三日月宗近,他將他的手拉過頸後,兩人的臂膀因而相依緊貼,身軀及身驅彼此倚靠彼此,可笑的姿勢在燈光下融解成滑稽的影子。
「你好冷。」當兩人的肌膚隔著衣料相擦時,三日月宗近沉下嗓子打了個哆嗦。
「好冷。」他又說了一次,邊把上唇迎了上去,「我親愛的小狐,你好冷。」
小狐丸垂下視線,與他吻在一起。
四枚唇瓣如待綻的含羞,交纏得溫柔,纏綿得優雅,來自與對彼此的熟稔令他們從不害臊,更不顯青澀。他們輕輕地勾住對方,他們溫柔地糾纏彼此。好似唯有此時此刻,他們的生命才得以完整。






小狐丸在電話響起之前便察覺到了不尋常。

「小狐──我親愛的小狐。」三日月宗近的聲嗓在話筒的彼端嘶啞,「快來我這吧,小狐。」小狐丸聽出對方的鼻息攙和濃烈的醉意。三日月宗近將笑悶在鼻腔中,像是酒精融解了他的聲音,與背景的喧囂一同混沌迷茫。
小狐丸舉著舊式話筒湊近臉頰,顫抖的雙唇猶疑地抿在一起。
「快到我這來。」三日月宗近又說了一次,酒氣穿透略帶雜訊的電波,吹到小狐丸的耳畔,「就當是為了我。」

機器人的電腦晶片沒有使用期限,摸不著盡頭的無限使時間的行走失去了意義,日升日落不再是時日的擺渡船,而是象徵初始及死亡的短暫生命,這份意象使小狐丸擁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他見證日光復甦死去的大地,並在落日時分看著世界沉沉死去,如浴火鳳凰,周而復始。
城市、街道、人們,皆是如此。

小狐丸跟循街燈的點點暈黃前行。他在死去的世界裡漫步,每一幢建築、每一個看似沉眠的生命,都在潺潺流動的時間裡沉澱死亡。而小狐丸不受限生死,得以玩賞所有遍及眼目的永眠。
他的手擺在商家的玻璃櫥窗上,遵循自己的行走方向滑動。指尖末梢的感知線路擦過平滑的玻璃,粗糙的石磚牆,凹凸的門牌雕刻,最後在酒吧的黃銅門把上停下。
橡實木的大門很沉。小狐丸不自覺地握緊門把,使勁推開門。

沉眠的世界又在他面前活了過來。
笑鬧的人們在五彩繽紛的燈光下狂歡,歡快的爵士為每個人烘托醉意,放縱的情緒攪和酒精,為每個人身上佈滿迷彩。
小狐丸站在門邊,有意識以來首次感受到意料之外的驚喜感──儘管他從不懷疑三日月宗近的放浪成性,並深知那令他醺心酣意的盡頭是一片空虛徒然──他仍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他被那些揮灑絢麗的生命震懾住了。
「小狐。」三日月宗近手握著威士忌酒瓶,踉蹌地穿越人群,貼到他跟前。「我一直在等你。」

三日月宗近將他拉入人潮的洪流。烈酒與香菸、歡笑與高叫,每個人及影都在燈光的重擊下渲起模糊的殘影,在小狐丸的眼裡反覆交疊,為赤眸中的黑夜染上絢美的亮光。炫目的光彩刺痛了小狐丸的雙目,他不住地將眼眶瞇成細長的紅縫,把所有明暗交錯壓縮,一如酒吧的老玖零年代裝潢解開了時光梭流,直往復古的黃金歲月直起而去。
小狐丸望著三日月宗近的背影,任其領導自己在人群與人群間的縫隙中竄入穿出,洶湧的人潮似海水浪花,是漲高的柔情浪潮,包裹他也擁抱他:當海水包圍了他,他亦是潮水的一份子,如此矛盾卻又密不可分。
三日月宗近拾起他的手,教他一同化為薩克斯風的樂音,擺搖出輕快忘情的樂曲。小狐丸低首,凝視對方踢動光可鑑人的皮鞋,鞋尖在兩人之間戳弄歡悅,則鞋跟大膽地砸在大理石磚上。這是多麼忘情放肆的舞步啊。
「小狐,」
五光十色的夢幻燈光照耀、並抹去了他眼裡的清晰,唯獨三日月宗近不為所動。在瞬時的浮光掠影中,他仍是小狐丸唯一緊握掌中的最後一片雲彩。
「你只要看著我就夠了。」他伸出雙手捏住小狐丸的衣領,將他的視線自地板上拉起,同時把兩人的距離拉近幾吋。
「看著我,這樣就足夠了。」
他們的鼻尖擦在一起。小狐丸的眼瞼垂落,目光及他對視。光落滿兩人的身軀,交融的身影遍覆擁擠的喧囂。彷彿他們便是萬物的主宰,則世界因他們而生。
「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三日月。」小狐丸的眸光暗了下來,沉開對方眼裏的一勺月色湖水。
「你認為你不該快樂嗎?」
「機器人沒有生命。而快樂——」小狐丸低首,他們的睫毛因此交叉,「是屬於那些有生命的。」
三日月宗近的淡色唇瓣湊前,和小狐丸冰冷的表皮交覆一塊兒。「那是因為你未曾活過。」威士忌在兩人的唇舌間流去轉來,三日月宗近的吐息飽和著醉意,吐進小狐丸的機體。「唯有你嚐到快樂的甘甜,你的生命才真正開始。」






他們的狂歡直至黎明。
酒保熄去最後一盞燈,晨曦如薄紗灑進酒吧。小狐丸半瞇著眼,一手扶起癱倒在軟椅墊上的三日月宗近,兩人怪模怪樣地攙扶彼此,自酒吧迎向微熹。

他們依著微明的薄霧遠離市區。從玖零年代的市中心逃開,街景在東升的旭光中逐漸明朗,時代的演變以城市的核心向外延伸,轉往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建築,彷彿他們踏著時光隧道,寸步象徵分秒,則他們徒步跋涉了時光。
三日月宗近半掛在小狐丸身上,頸首無力地垂下,徹夜不眠的威士忌及馬丁尼使他醉得厲害。
酒精的灼熱干擾小狐丸體內的神經線路,他的視線暈糊一片,緩慢行走的姿態也略顯勉強。
小狐丸偕著三日月宗近穿透晨霧。他們已然脫離了老去的派對,時間快速轉動,領他們邁向沉靜的新生。上漆的木材、雕刻的石頭皆不復,取代的是玻璃及鋼材橫豎交錯,築起精密的高科技住宅。可相較起市中心的百年老房,它們不再與人們歡笑高唱,不同人們低聲私語,片片沉默片片死寂斬落街區,遍是漠然的無語。

小狐丸倏地停下腳步。他佇在人行道邊,清晨的風捲過街道,吹起灰白的霧氣,往他迷惘的心底落下。
經由午夜烘托的宿醉在他體內的金屬線圈間穿來插去,弄得他頭疼。他在一旁的玻璃櫥窗上撇見自己的倒影。
照理來說,不該感到頭痛的。他暗自想道,機器人同這些建築一般,都是金屬。然而自己何能何德享樂?何能何德感受這世界的瞬息萬變?

數小時前的景象在他眼前奔騰閃逝。
光輕點在三日月宗近的臉龐,把他的身姿溶解在舞池之中。他們雙手交握,十指與十指相互糾纏,成了一體。
人們歡騰的腳步往木板地擊出鼓譟的喧鬧,揮灑而出的酒水摻覆香菸的迷霧,琥珀的色澤襯著模糊的燈光躍動,與紅及黃,藍紫相錯,小狐丸瞇眼想一探清楚,而落下的威士忌淋了他滿面瘋狂,一同三日月宗近捉著他縱歡的放浪。他湊上前,舔了他頰上的一口酒。
「好酒。」
小狐丸便是被那對明眸征服了。他投入了對方的視線,拋卻了背後縱情狂歡的美好,任其壓縮了光影及他的記憶,所剩的全是他倆接吻時的唇邊滋味,真實又虛幻。

三日月宗近緩慢地抽回手臂,軀幹朝地下墜幾分,接著劇烈地咳嗽起來。
小狐丸看著他,「頭疼嗎?」
他把手扶在膝頭上,後腦勺在咳嗽的起伏中微弱地左右搖晃。
小狐丸沒說話了,他等著三日月宗近的身軀平緩下來,其間沒有打算伸手為他拍背,或是表意關切。
他深知三日月宗近的靈魂遠比肉眼所見的還要強韌。
他好不容易挺起身,「小狐,不用多想。」手臂含糊地抹過唇瓣,三日月宗近的眉宇吐露出一絲憐情。「快樂的本質,那不是現在的你能理解的東西。」他並不是憐惜他,而是對他虛度光陰的探求及迷惘感到可笑。
小狐丸凝視著他,沒有因為對方的嘲諷顯露一點慍怒之情。
「機器人的快樂會是純粹的快樂嗎?」他發問。「沒有生命的機器人,也能感受快樂嗎?」與人類無異的外表,與人類神似的舉止;人類以自身的期望創造我們,賦予我們柔軟的外表、剛硬的核心,賜予我們悲歡喜樂的權利——然而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不過是方程式及指令代碼的伎倆罷了。
畢竟機器人永遠不可能成為人。小狐丸最終選擇移開了目光,深怕三日月宗近聽見那些他沒說出口的心底話。

三日月宗近先是翻出口袋中的香菸及火柴,俐落地劃開火芯,點燃了菸。
「機器人並非沒有生命,而是生命的無限使你的時間沒有盡頭。」他悠悠地往上吐了口白煙,一手執起他,領他延續未完的路途,「就如這街道,引我們穿梭數十年的時光。你便是這街道,你靜觀萬物分合流離;你用無盡的時間記錄了一切。你是世界的旁觀者,也因此你不曾活在其中。」

晨霧又攏聚在一塊兒,細雨穿破霧層,輕點在兩人肩上。三日月宗近又是緩慢深長地吸了口菸草,接著不帶留戀地丟到一旁。
「當你以自己的方式,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刻劃了屬於你的軌跡,你才得以存在。」三日月宗近呼出最後一口煙。
他沒有特意看他,但他的話語不禁使小狐丸的視線落到他身上。

此時,扁平的小雨瞬間加重了節奏,突如其來的滂沱使他們奔了起來。
小狐丸在雨中看不清三日月宗近的臉,只能感受到他冰冷的手心與他相握,聽著他的笑聲帶他穿越濃霧及大雨。看不見盡頭的前方似乎沒有盡頭,只有他與三日月宗近,像是遭受無情大雨追趕似地奔逃。
「噢,小狐。」三日月宗近的嗓子穿過一切,迴盪於朦朧的早晨,如此清晰,如此透徹。
小狐丸流下眼淚,彷彿一切的發生再合理不過,他的世界更因此有了形體。「小狐,我的小狐。」三日月宗近拉著他停下,小狐丸依稀中看見熟悉的建築,頓時發覺世界終是歸至原點,但他沒有。
三日月宗近的憐惜不再是嘲笑,反而是帶著疼惜及愛憐吻住他。雨水冰涼地浸透他們的時間,卻撼動不了他們熾熱的靈魂。

三日月宗近的眼眸擒住他,強勢而柔軟。他的唇離開他的,一併留下菸酒的殘韻。他緩緩地開口:「你從未真正活過。而現在,你終於脫離了死亡。」






三日月宗近的死來得突然。
小狐丸看著那具屍體,良久,依然決定不了該拿出何種情緒面對。
他看著那屍首的模樣,彷彿那已不再是三日月宗近。他把三日月宗近的遺書捏在手中,在考慮是否該攤開來讀之前就收進了口袋。

『機器人就像是人,是仿造神的傑作而生。然而人始終成不了神。這也是為什麼你總在追尋生命的真諦,因為我便是耗盡了一生,才懂得面對死亡的別離。』

小狐丸反覆回想三日月宗近在臨終前的病容,病懨的笑。沙啞而自在的嗓音重複響盪於心。






『我親愛的小狐:
                        請你將我葬回塵土,並用埋葬我的地種一棵樹。
                        請你將那棵樹視為我,請你等我長成一棵大樹。
                        屆時,請讓我為你遮風蔽雨,請你飲用樹幹中的泉水,請你以樹結出的果實為食。
                        請你相信我,我對你的愛亙古不渝。』

小狐丸將發黃皺爛的遺書收進口袋時,心想這究竟是第幾次讀他的字。
他抬頭凝視那棵大樹。涼風捲動枝枒,熟成的蘋果搖搖欲墜,陽光竄入綠葉間嬉鬧,往草地上印出不規則的光影。來自崖下的浪花拍打岩岸,在風中染入海洋的寬闊浩瀚。
小狐丸先在樹幹上鑿開了小孔,他等待著,直到涓涓細流自那小洞奔滾而下,小狐丸伸手捧起一手心的水,貼上唇邊飲下。他接著摘下樹上的紅蘋果,垂下眼瞼,望著潤紅表皮上的倒影,小狐丸張口咬下。
先是一口,又是一口,再是一口。
蘋果的清脆果肉陷入他的口腔,果液濕潤了唇舌,包覆了青澀。


小狐丸的淚水溢出眼眶,握著蘋果的手顫抖起來,兩條腿軟弱地跪下了,如是初生小鹿一般膽怯。
來自海洋彼端的暖風為他拭去眼淚,圍繞著樹也圍繞他,把小狐丸的靈魂擁入熟悉的親吻中,而所有的一切再度回到原點。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