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8月, 2010

【時雨】

算是VOCALOD歌曲衍生作(?)


並不是因為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多望了你一眼而從此再也忘不了你的容顏,而是對你所有所有的世界再也無法忘懷。你的髮絲、你的眼眸、你的潤唇、你的香氣、還有,在你的眼眸中所倒映而出、全部的世界。

  勸君莫惜金縷衣  
  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
  莫待無花空折枝

*

  春末夏初,所有的生命在燦爛地盛開之後華麗地凋零,自然的週期無止盡地不斷重複、輪迴。

  今年的櫻花依然盛開,粉色的花瓣隨風蕩漾,枝葉懷著笑意與春風舞動。風柔和地拂過、繞在櫻花樹下、樹梢、以及在樹頂之上的天空。櫻色含蓄地落下接著又被頑皮地捲起,最後眷戀地落在地面。柔軟的枝幹相互與枝葉交纏,風吹過之後是接觸是糾纏,最後風又輕柔地將之打亂。
  女人站在櫻樹之下,輕握著紙傘,白皙的雙手互相交疊。淡粉色的綢緞隨性地讓風吹起,豔紅色的綢緞在淺色和服上鑲出華麗的圖紋,就像是火焰般的刺青、從女人的頸椎貪婪惡劣地焚燒到了腰際、大腿,像是要吞噬了女人般地腐蝕,絲毫不留情。
  棕褐色的短髮應和著風而飄逸,被溫和地吹起之後交纏最後落下地散亂。儘管是如此的隨意,不伸手將凌亂的髮鬢或瀏海用髮髻固定,櫻花散落、晨風旋起、就算是那樣爛漫的景色也是無法掩蓋只屬於女人的面貌。

  她細長白皙的手指摻上了猩紅色的油彩,就如同她豐潤的朱唇上所擦上的色彩一樣鮮艷。女人深色纖長的睫毛眨動著淺檜木色的瞳眸,只要輕輕地、緩緩地、那樣魅惑誘人的神色頃刻間全部表露無遺,那雙眼裡的愁緒便是越過了千山萬水的寂寞,直直地朝著你而來,剎那之時奪走了你的心神你的魂魄,甚至是你的世界。
  那女人的一舉一動全是誘惑勾引,舉手、投足、挑眉、轉首。僅僅只是要抬頭望一眼櫻花,那樣的神韻卻接連地讓整個世界都為了她神魂顛倒。
啊啊、那到底是如何勾魂攝魄的女人哪。

  她伸出手,指尖摩著櫻花的枝條,接著捏住了粗糙的樹枝,最後硬是將櫻花給折下樹來。櫻色的花瓣隨著攀折的力道散亂於眨眼之刻,全部全部粉色的花香在極短的時間內纏繞了只遵循女人的頭首髮絲、赤手裸足,又很快地消散開來,就連要與女人糾纏致死的力道也不足。
  女人的眼瞳定定地凝視著地面上柔軟憐人的舞櫻,下一秒像是起了怒火一般地怒意相待,她蹂躪她踐踏她摧殘,她用盡她能力之內的手段,便是要讓那些從她指縫間滑落逃脫的香氣不得好死。

  要謂摘取,便謂奪取了燦爛花咲之時的我
  在花咲於我掌中逃脫之後,予以憤怒已對

  一個男人在女人的不遠之處停下了腳步,停駐、接著是片刻之間的駐足。
  他睜大了深邃的雙眼,吃驚地收起了手中的素面紙傘,踏著木屐緩緩地朝女人的方向前去。於是又在生氣的她面前,低下身拾起了碎亂凋落的花骸,悄悄地放進女人手中。

  又謂摘取,那意謂你在我跟前
  將我自盛怒頂端之中解放而出

  兩雙瞳眸不謀而合地迎上了彼此最珍貴的目光,不是激盪出火花而是流水般柔情似地交會,霎時只擁有他們的回憶如排山倒海而來,好似瀑布一般 從高處落下、即便是模糊不清卻又在內心深處撞擊出鬼哭神號的驚濤駭浪。

  於是、透明清澈的眼淚潸潸而下,女人流下了淚卻不嘶聲竭力地哭喊。那並不是哭,而是一般的流淚,對於悲傷、快樂、痛苦,所有所有情感的宣洩,全部全部女人對於全世界的持續壓抑。
  

  那正如 那正如 
  刻畫在片枚舞櫻花之上  
  穿越了好幾個春夏秋冬的記憶  
  然而啊然而啊 那正如愛戀之情隨風飄舞消散
  全部啊全部啊 都變成了徒然

*

  時間往前倒退,追溯到一個春夏秋冬之前。

  男人在深夜的歌舞伎町裡初見了那妖豔美麗的人兒。芽依子,歌舞伎町的女王,每個男人相爭討好的對象。她高傲她鄙視一切她站在世界頂端,隨 心所欲地操控著男人的所有,芽依子的所有都讓全世界的男人為她傾倒。
  除了那個男人,有著深邃雙眼的男人。

  那夜,男人隨著朋友踏進芽依子掌門的酒店。

  芽依子不同於一般的藝妓,她不陪笑更不陪酒,但只要與她冰冷的神色錯開,對上那雙檜木色的清澈瞳孔,每個男人就如同是著了魔般地那樣臣服於她的石榴裙之下。在他們眼中,芽依子就像是在廣大的寒漠之中、從乾涸的地表上破土而出的鮮紅玫瑰,是怎樣地珍貴、怎樣地世間少有啊。
只需要一個眨眼、一個眼神,那些男人死而無憾。

  那晚,芽依子親自上台表演。她擦上了胭脂、抹上了口紅、灑上了香水,但不管如何地濃妝豔抹就是無法掩蓋住在妝底之下、那曼妙的心跳頻率,那迷人的吐息規律。

  紙扇滑過了女人的手腕、手肘,在半空中旋轉飛舞,而男人坐在舞台之下、舉起小酒杯優雅地啜飲,漆黑的瞳孔對於低垂的眼臉盲從。並不是芽依子的表演不夠精彩,事實上、那場表演不僅僅是讓觀眾盡興、更是驚艷,接連不斷的喝采聲不絕於耳。
  而男人卻從未用正眼在女人身上停留,就連一秒也不肯。

  芽依子注意到了,並在心中感到些許的不平衡。她將展開的紙扇俐落地收起,踩著不急不徐的小碎步,近極無聲地移動到男人面前,拉起了染上豔麗色彩的袖口,優雅地為男人斟上些許的清酒。纖細的手腕還刻意地又多轉了轉、和服袖在男人面前揮過晃去,明顯地、刻意地勾引挑逗。
  對方停止舉杯的動作,毫無雜質的鄢色眼瞳轉了轉。淡色的唇瓣稍稍地蠕動,像是有些話要脫口而出般、但他只是擺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持續地沈默不語。事實上只有幾分鐘的過程,但是感覺起來就像是一世紀那樣地漫長,那段難耐的沉默之間,任何人都沒有說了任何一句的話語。

  年輕的男人抬頭注視著濃妝豔抹的女人,即是迎上了她的目光,也不曾有任何一絲動搖的意念。青年有著罕見的藍鄢色短髮,清秀端正的五官面孔。雙瞳漆黑深邃,那一份不讓人看透的神秘感好似要人顛覆天與地的位置、那樣地讓人震撼。

  所有的視線全都投射在芽依子與那沉默男人的四周圍繞打轉,就如同獨角戲的主角,身處只有一人的舞臺上,所有的鎂光燈對照形影單隻的黑影,全場屏息以待的焦點。
  而青年只將小酒杯輕放在芽依子的掌心上,順手握住身邊的紙傘。低頭輕欠了個身接著旋了身後優雅地離開。



  那天的深夜,下起了雨來。不是強烈的滂沱大雨,也稱不上是細碎的綿綿細雨。雨滴落地響亮,但沒有人知道那雨聲是打進了誰的心坎裡。

  那是他們的邂逅。既不羅曼蒂克也不詩情畫意,花好月圓一見鍾情什麼的完完全全無法適用。
  那只不過,是剪不斷、理還亂的單純地交換眼神與眸光罷了。

*

  芽依子無法入眠。
  在遇見了那清秀的青年之後,她便再也無法入睡。纖細的手指與被褥纏綿,一閉上雙眼就看見了那男人的身影、那男人的臉龐、那男人的雙眼、還有那男人不為自己傾倒顛覆的世界。

  芽依子每晚每晚都無法入睡,她為青年心煩意亂,她焦躁她心急她不安,誰知道呢、被別人奪走所有的一切是如此地輕易?

  芽依子今夜也無法沉入睡眠,於是她在今夜圍上薄紗,拉開紙門向外走去。今晚也下著雨,女人優雅地打開紙傘,越過門檻之後是用木屐踩上泥濘,她如同遠離世俗塵囂地踏著溫柔的步伐,朝著漆黑的彼端向前。
  
  此刻啊 此刻啊  
  身陷於不眠之夜的我們哪
  靈魂在陣雨之下逐漸枯竭

  青年無法入睡。
  那個讓大家都拋家棄子的美艷歌姬讓他在意。自從踏入那間酒店之後、他便再也無法專心在其他的事物上了。握著傘柄的手指稍稍施加了力道,指尖關節隨著力道的增加而泛白,那美麗藝妓的身影徘徊在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

  男人踏著泥濘,往市郊之外的樹林往前走去。冰冷的雨水沿著紙傘的邊緣滑動接著落下,晚風吹過撩起了樹葉沙沙的聲響,同時也撥開青年的髮稍。

  他往前看,見著了舉著傘面對著自己的、那個讓人在意的美艷歌姬。
  
  陣雨啊、告訴那人吧  
  我今晚也將無法入眠哪
  陣雨啊、告訴那人吧

  「鎮上有妖怪,專吃男人的妖怪。」青年領著歌姬來到一處破爛的屋簷下,神色極為凝重,毫無睡意地遙望著遠方。
歌姬沒有回應,只是不發一語地、靜靜地聆聽著青年的聲音、語調。她並不是沒有耳聞的、關於青年口中駭人的聽聞。

  鎮上的男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消失了,沒有原因沒有理由沒有預兆,完完全全是一夕之間倏地人間蒸發。沒有人知道那些男人是去了哪邊的遠方,也 沒有人會提及這些事情,那些男人就這樣漸漸地被鎮上的人們所淡忘。只是區區幾個雄性動物是不會寫下什麼轟轟烈烈的歷史的。

  那是他們的第二次相遇。在一個下著雨的午夜,兩個人站在破爛屋簷下一同避雨,兩個人的袖口一樣的被雨水潤濕,頭髮一同被晚風吹起因而觸碰、糾結、相纏以至於無法分開。
  午夜的雨沒有停,一直下一直下著,就像是天空有用不完的淚水,在為誰訴說些什麼淒美動人的故事。擾亂心頭的那些心事,除了天空的眼淚之外、又有誰能夠了解呢?

  青年溫柔地折下了枝頭上正燦爛盛開的花朵,俯身溫柔地別上芽依子的耳後,涼風吹過,花瓣隨著搖擺、花香隨之飄散、而花朵卻沒有因此而崩解散落。

  身兼藝妓與歌姬的女人眨了眨眼,檜木色的眼瞳倒映出青年輕微溫和的笑容,有那麼一瞬間芽依子被那微笑感動得要掉出眼淚,內心的顫抖是如此地連這世界所有的一切都跟著打顫悸動,她伸出手主動懷抱住青年。
  此時此刻的眼前起了一陣薄霧,滾燙的眼淚再也不受控制地泫然流落,懷抱著一心的觸動,心口狂跳的律動急速地不聽使喚,她緊咬著下唇沒了話語。

  芽依子的內心是多麼渴望著這陣雨能夠永遠不停歇,好讓這珍貴時刻能夠持續到天荒地老。

  抽刀斷水水更流  
  我的眼啊淌著淚  
  為將葬送一切的水流而悲
  為因凋殘孤零的花朵而泣

  歌姬輾轉難眠,心頭上繫掛著那溫柔的青年,沒由來地、身陷入一片迷霧,看不清眼前的方向、也無法為自己的立場定位。
芽依子每晚圍上相同的薄紗,舉著相同的油紙傘,卻沒有再見到那緊握著傘、神情凝重的青年。於是更加地坐立難安。

  好想見他,好像再遇見他。
  哪、我們,會再見面的,對吧?

  舉杯消愁愁更愁  
  夏夜之夢醉不醒  
  於此不實沙漠內
  越是深陷迷茫中

*

  此夜江中月  
  流光花上春  
  攀條摘香花
  言是歡氣息

  儘管酒店的客人越來越多,但就是沒見著那心上人。於是她又等待了好幾個月,芽依子才又在街上遇見自己朝思慕想的青年。他溫柔地悄悄地將芽依子蹂躪的粉色碎花塞入她的掌心中,接著再次對她展開笑容。



  青年的神色比上次見面時更加地蒼白憔悴,「鎮上的男人越來越少了,妳不覺得嗎?」俊美的男人帶著美麗的女人越過了塵世喧囂,回到那片二度相會的樹林。
  穿越濃密的森林,沿著溪水不斷地往前,來到位於深森的中心瀑布。木屐踩踏著碎石顯得不穩,男人輕抓緊了芽依子,在溪水之旁遊走玩耍,泉源順著河床落下、清脆地徹底、清茢地響亮,卻掩蓋不了兩人的笑語,他們如同跳脫了世界一般地存活在屬於自己的世界。

  芽依子低頭細看著腳下的碎石,垂下了眼簾就像是要說些什麼一般。

  「有什麼事情嗎?」男人的聰明、敏銳,就連雲朵移動的聲音也不容錯過。
  「……」

  她掙脫男人的掌握,走到懸崖邊,瀑布落水的樂曲更加響亮激昂。

  「?!」
  「……我一直好想見你。」

――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 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 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

  我們、一定會再碰面的吧?

  芽依子的眼角猛然流下鮮紅的血淚,那雙檜木色的眼瞳被猩紅色渲染而開,而在棕褐色的髮絲之間,女人的頭頂之上長出了角。左右對稱的角。

  「難不成、妳是――!!」

  青年睜大了雙眼,抽出腰間的武士刀。驚訝、害怕、半信半疑的神色顯露於臉上,五官因為震驚而扭曲著。那就如同是一個完好美麗的生命在剎那間幻化成沙粒附和著風灰飛煙滅,剎那的美麗只讓人在心上烙下模糊的殘影。
  芽依子往後退了一步,伸出手,血淚依舊是不停滑過顴骨與面頰,最後來到下顎。她接著又往後退了一步,碎石從高處落下但是卻沒聽見撞擊地面的聲音了。

  風吹起女人的髮末,掩蓋住了她最後最後的神情。男人走向芽依子,手裡依舊緊握著嶄亮鋒利的武士刀,「芽依子。」他叫喚。



  『抓住我,否則――』

   那是哭泣的聲音,哽咽著喉頭還有好多話還沒說。
  女人鮮紅色的眼睛鮮紅色的血淚鮮紅色的和服,那樣就如同鮮紅的火焰焚燒了她的全部她的所有她的一切她的世界!
  從自己的指縫間看了男人最後一眼。

  我 將 墜 落 ――

  瀑布的流水奔馳地直率,就像是突如其來的陣雨,水聲落地之快、所有的一切都聽不見了。

  那正如 那正如  
  於片枚舞櫻瓣上刻畫而下
  那陣雨之中的相遇

  然而啊然而啊 青澀生命於剎那消散崩潰  
  如今啊 如今啊
  你已不在現世了嗎

  陣雨啊 陣雨啊  
  今晚我也將無法入睡  
  傳達此訊、告訴那人
  今晚我也將輾轉難眠

+END+

  補記:
   斜體字部份取材自唐詩、佐藤春夫詩集。